【陳鵡專欄】加拿大中文課的小影帝

【漂流教室】上學期我教的是「Basic Chinese」，顧名思義，就是給完全不會中文的學生設計的課程。明文規定：母語是中文的學生不得修讀。結果開學第一天，我一進教室，差點以為走錯棚——怎麼有一半的學生來自台灣、香港和中國？這是中文零基礎班，不是「華人同鄉會」啊！

我心想，沒關係，也許他們只是長得像，畢竟世界上也有叫「Paris」但住在德州的。

直到有一堂課，我們學「職業」。課本很乖，列出來的都是些社會期待值爆表的職業：醫生、律師、會計師、護士、工程師。我照本宣科地問：「你想成為什麼？」學生們也很配合，輪流回答：「我想成為醫生」、「我想成為律師」……輪到一位來自中國的男生，他淡定地說：「我想成為消防員。」

我當場愣住。

一、我沒教過這個詞。
二、他的發音太標準了，簡直可以去錄有聲書。

我忍不住脫口而出：「你居然會說『消防員』？」
他眼神一閃，像是被我戳中了什麼秘密，然後默默低頭，開始研究桌上的木紋。

課間我湊過去，試探地問：「你是在這裡出生的嗎？母語是中文？」
他支支吾吾地說：「我……不記得了。」

這回答比「我手機沒電」還經典。

上到「國家名稱」那一課，我想讓課堂活潑點，就補充了一些冷知識。我說：「大家知道嗎？中文裡的國名大多是根據英文音譯來的，但每個字也有自己的意思。比如『美國』，你們知道中國網民喜歡叫它什麼嗎？」

那位男生秒答：「漂亮國。」

我差點沒從椅子上彈起來。他連這種網絡黑話都知道？這不是「中文零基礎」，這是「中文高段班」吧！

我問：「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裝傻：「不知道。」
我只好解釋：「因為『美』就是『漂亮』的意思嘛。」

從那之後，我開始觀察他。他的拼音、詞彙、語感，完全是母語者水準。每次小測驗幾乎滿分，成了班上的「中文學霸」。有個來自伊拉克的女生，每次都用星星眼看著他，崇拜地說：「你太厲害了，中文那麼難！」

我心裡想：因為他根本不是在學中文，他是在複習。

期末時，我們終於有了一次坦白局。我問他：「你中文這麼好，是在中國出生的吧？」
他明顯慌了，低聲道：「是的，我，我，我來自浙江。」
我笑了笑說：「沒關係啦，我都明白。」

他幽幽嘆了口氣，說：「我英文太差，專業課根本聽不懂。看到有中文課，就想著可以輕鬆拿學分……但這課是給零基礎學生的，我只好假裝不太會說中文。」

這門課最後的成績，當然是A+。但我心裡暗暗給了他另一個評語：「演技一流，堪比影帝。」

作者：陳鵡，中文講師一枚，教過香港幾所大學，漂洋過海來到溫哥華，繼續用中文傳道、授業、解惑（偶爾也解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