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來函】也談「傳承」而及「承繼」與「繼承」──與無忌先生商榷

作者：遺民歷奇

　　中文與西方語文在語言的分類上，存在差異：中文屬於「分析語」（analytic language）而包括英文在內的印歐語系諸語言則屬於「綜合語」（synthetic language）。然而，個別語言之間的差別尚存在程度上的差異，比如：拉丁語的綜合程度要比古英語為高，而當代英語的綜合程度且比古英語減弱了許多。

　　因為現代漢語的綜合成分極低──動詞不像英語那樣，有單複數之分（例如：eat、eats）、有過去、現在、未來三式（ate、eat、shall eat）；代詞也不像英語那樣，有主賓格之分（he/him）──所以語序（即詞與詞之間的組合與先後）顯得相當重要。

　　且舉個簡單的用例以資說明。英文可以說：「I like her」；也可以說「(It’s) her I like」──後者有強調賓語「她」的作用。中文雖然「我喜歡她」、「她？我喜歡！」也都可以說，而且後者也同樣有強調「她」的作用，但我們從用字上分辨不了那個「她」到底是主語還是賓語。若然在「她」字之上加上適當的語調（例如表疑問的升調），又在「她」字之後稍作停頓的話，我們以中文為母語的人，大概是聽得懂「她？我喜歡！」想表達的是甚麼意思。儘管如此，要自然些的話，表達強調的語用手段，通常是把句子改成「我
喜歡的是她。（不是你！）」

　　由此可見，我們可以看到語序對中文這一類的分析語種，多麼的重要。中文是「SVO」語言，「主－動－賓」的句子結構相當普及；相形之下，同樣是「SVO」語言的英文，則因為尚且保存多少綜合語的成分，而在語序上容或可以自由點處理。

　　再舉一例來申說罷。英文「You like her, but so do I!」前一分句沒錯是「主－動－賓」的結構，但後一分句的結構（姑且撇開轉折詞「but」而不論）居然是「賓－動－主」，而以英文為母語的人完全聽得懂。這是英文備有而中文缺乏的一種靈活性，文人多賴此為修辭手段而使筆下的句式顯得繁複而多樣。在中文，我們雖能用其他手段製造相類的效果，但把那句子最基本的意思翻譯過來，恐怕只有「你喜歡她，可我也喜歡！」若論歐化中文，甚或可以寫成「你喜歡她，可我也是！」但改成「＊你喜歡她，可是也我！」就變得語無倫次了。

　　我們繞了一大圈子，無非是肯定張無忌先生對「傳承」與「承傳」對錯問題的見解，確是建基於中文固有的語言特色上，只是把這樣的邏輯應用得不很妥當。

相關文章：

【張無忌專欄】張三丰「冇承有傳」

　　若查各大中文辭書，中文歷來只有「傳承」一詞，「承傳」在粵語裏是「成全」的同音詞，而二者意思容有相通之處：「你趕住去投胎咩！咪話我唔成全你喇！」後一句翻譯成語體文，大概是「別說我沒助你一把！」粵語上的「成全」，雖然多用為反語，卻的確有「相助」的意思，勉強與「傳承」存有語義上的關聯。

　　然而，「傳承」到底當作何解？從意思上尋思，「傳承」當確解為「把（從老師、長輩、先行者等人）承繼過來的東西傳授（後來者或他人）」。而從結構上分析，「傳授所承」是動賓結構，而動賓結構需要特定的情況纔可以倒置。

　　比較有名的現成用例是屈原的〈天問〉。賦題的本意是屈原「向天提問」，換成現代漢語，該作「問天」，仍舊是動賓結構。「承傳」恐不能倚偎屈原的名氣而為後世所接納──但「波係圓嘅！」我不敢斬釘截鐵地說後世永不會接納「承傳」為新的流行用語。「承傳」日後的命運如何，只能求其造化！

　　與「傳承」不同，「承繼」與「繼承」在意義上是互通的。這也無他──因為「承者、繼也。」、「繼者、承也。」──「承」與「繼」二者相互義近，在漢語詞彙複音化的過程中，因約定俗成，既可並列為「承繼」，也可並列為「繼承」，而彼此約莫等同。只是我想說，俗諺有云：「薑是老的辣。」而率先選用「承繼」的人，要算戰國年代的儒家「亞聖」孟子。

　　話雖如此，我還必須說明，無論中華民國的《民法》或承自港英時代而至今仍然通行的香港法例，均只用「繼承」一詞。所以喜歡咬文嚼字的人，「繼承權」、「繼承人」等專業用語，皆有法律下特定的意義在，不容倒置。

　　至於張三丰的用例，諧趣十足。我們宜說：「張三丰把自創的畢生武藝，全傳授給衆弟子了。」至於門人能否傳承下去，抑或傳承得多少，還是那句老話：只能求其造化了。

相關文章：

【張無忌專欄】張三丰「冇承有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