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聲訪問】 「反送中」三周年 周冠威:紀錄片可以改變歷史

[星島綜合報道] 紀錄片《時代革命》記錄2019年香港「反送中」運動，周冠威導演於訪問中提到是因為抗爭者的勇氣，感動他將過程記錄下來，事隔三年，這紀錄片終於透過網上平台Vimeo在6月1日全球公映，導演周冠威接受加拿大星島A1中文電台《A1出擊》記者馮凱欣訪問，他仍相信電影可以改變歷史，《時代革命》紀錄片電影海報中亦寫道「不是時代選中我們，而是我們選擇改變時代」，他期望繼續以單純的心去面對未來。

問：加拿大星島A1中文電台《A1出擊》記者馮凱欣
答：紀錄片《時代革命》導演周冠威

 

「這場運動的勝負、成功與失敗都無法磨滅這份人性的光輝」

 

問：來到三年後今天，有否感覺到香港人想淡忘事件，還是心中依然澎湃，只不過用另一種方式表達？

答：現時公民社會是一潭死水，其實我不太清楚現時香港人的能量、情緒有多大，或者仍然記住抗爭的心有多大、多澎湃，我不知。因為現時我們都被禁言，很大的壓抑，我只能夠說，我相信，我相信2019年的人心，追求公義自由的心是仍然澎湃，我只能夠說我相信。

問：之前提到拍紀錄片時已有記錄歷史的使命，海報上亦有寫上「不是時代選中我們，而是我們選擇改變時代」，以往其他訪問你曾說剪輯過程中會哭，很激動，你真的相信你不是被時代選中，很無奈很被動地完成，而是整個時代的人主動地去改變一個時代，你是很感受到及相信此信念？

答：無錯，我很相信2019年走出來的人，無論是200萬遊行的人，或者甚至有勇武行為的人，他們的能量震撼到我；他們的勇氣感染到我，這場運動的勝負，成功與失敗都無法磨滅這份人性的光輝，他們的犧牲，他們的勇氣，他們所帶出的盼望，我認為不會改變。

問：拍攝的時候是看見他們的反應，所以令你有熱誠想將歷史記錄下來，還是只是想記錄歷史，拍攝過程受他們熱誠的感染，先後次序是如何？

答：運動一開始我未立即去拍攝，某程度上最大的感動是2019件7月1日，「立場姐姐」何桂藍的直播鏡頭拍攝到一群人去「拯救」留守於立法會的數位「死士」，該片段大大感動了我，縱使紀錄片中我有很多獨家片段，但我不想只有自己拍攝的片段，因為很多片段影像於運動中十分關鍵，這也是歷史，也值得記錄，所以該段我不是用自己拍攝的影片，而用了她（何桂藍）的片段，該片段十分關鍵，該片段也是歷史，該片段亦感染到我，我真的很想出去拍攝，我很需要去拍，鏡頭的力量、影像的力量、真實紀錄的力量，我有此能力為何不做，對我來說是個很大的挑戰，最後驅使我出去的原因。是他們的付出通過鏡頭感染了我，給了我勇氣，因此我走出去，當然我出去拍攝之後更感動，因為我更了解他們是怎樣的人，了解他們有多純粹、有多智慧、有多積極、有多主動，他們如海報中寫道一樣，不是時代選中他們，而是他們走出來想改變時代。

問：事隔三年至今，你有否看到香港人有任何變化，或者你看到香港的人和事，有沒有想再次拿起鏡頭記錄歷史？

答：（長嘆一聲）現時確實沒有有規模的組織，沒有有規模的運動，只能夠零星落索，雖然是零星落索，但我仍然覺得有意義，但這一刻我已經曝光，如果再邀請人接受訪問，會令人有危險，當然我不想感到恐懼，但不能夠控制其他人會否感到恐懼，因此現時我會回到劇情片的創作，暫時未有新紀錄片的機會，或者製作會出現。

問：你會否需要將記錄的畫面放下，休息一下，再進行另一個作品？

答：都會的，當我完成《時代革命》這個作品，有很多不同的感受，其中一個是「俾我抖下啦」，我很想休息（笑），很累很累，個心很累。

問：剛才提到拍攝期間哪個時段最觸動你，聽起來你像回到那時一樣，很激動的心，會否仍有些畫面依然留在腦海不停播放？

答：因為我需要剪接紀錄片，所以很多鏡頭不斷重複觀看，那些片段是非常深刻的，我間中都會憶起紀錄片中的鏡頭，那些鏡頭同時也是這場運動中真實的事件，都會經常憶起。具體來說，有個畫面我沒有拍攝到，現實亦沒有存在過，就是當時自己曾陪伴著在PolyU（香港理工大學）的手足，我們期望著衝出去，與Poly外希望救Poly人的群眾匯合，這個匯合的畫面，我不停地幻想過，這個畫面很深刻，雖然它未曾出現過，但我寄望有這一刻，縱使沒有，但對我來說仍然是一個纏繞著我的畫面。

問：你現時近況如何？

答：我是平安的，我仍然維持正常，繼續創作及繼續照顧家庭，沒有特別為了風險有過多恐懼，間中可能會閃過，早段可能會多一點（恐懼），會發惡夢，但到如今都沒有惡夢了。

問：看過很多訪問，知道你希望有免於恐懼的自由，但在香港很多人都選擇離開，是否很難擺脫恐懼？你是用甚麼方法讓自己回復正常生活呢？

答：我覺得恐懼是意志的決定，例如我現在此刻，很多人說我有很大的風險，風險是真實的，因為很多案例亦都在香港出現，很多政治犯，單單說出「光復香港 時代革命」都有機會被捕坐監，紀錄片片名已是《時代革命》，我的片名已經有風險，面對恐懼就是意志上的決定了，我不會為了未到的苦難而恐懼，因為此事未必真的實現，如果真的實現我就受，但如果不是，我覺得不值得（恐懼），香港人經常想「抵唔抵」，我覺得「唔抵」，如果真的要受，無問題我已準備好我就要受，如果不用受，那現在恐懼來限制自己心靈，限制自己所有的行動行為，我覺得這不是正確的事，我懷著這個信念和準則去行事作為。

 

「我希望每個人在這時代下都可以緊守最後一道防線」

問：《時代革命》全球公映，與此同時恆生大學取消你會出席的「Our Times」演講，趁此機會可以說一下你原本想分享甚麼嗎？

答：其實我未細想的，因為我估計他有可能不能夠讓我上台分享（大笑），打算到最後一刻真的落實了我才細想，我所說的落實是活動前兩三天，但正正就是活動前一星期反悔了，取消了演講，所以你問我此刻我真的沒有細想。

如果你問我，我真的很想說這就是「Our Times」，這就是我們的時代，這件事被自我審查，或是被官方審查去禁言，這就是我們的時代，但是我會繼續說，講台不讓我說，是壓制不到我的思想，我亦要感謝主辦方沒有自我審查，堅守到最後一刻，就是被人橫蠻地刪除這個演講，但是他們沒有自我審查，選擇邀請我，堅守這個信念和行為，我覺得值得肯定及欣賞，在這問題上，如何要我說，我會說他們（爽朗地笑），會說此事就是我們的時代，他們沒有因其他人而擔心，我才如此肯定，現在被取消是有人橫蠻地下毒手（爽朗地笑），下手腰斬此事，所以他們（主辦方）本身也是一種堅持，他們堅持邀請我，比方說好像被人拿著槍指住你，他們唯有放棄，但是「槍」未到之前，他們仍然堅持，我希望每個人在這時代下，都可以緊守最後一道防線。

問：你意思是主辦單位是被逼的，被逼時的勢力是更龐大的，可能是官方的勢力，所以導致這個結果。

答：是，我相信是的，不是主辦方，不是校方本身。

問：你說這個講座的主題是「Our Times」，你原本希望於講座中如何提到《時代革命》？

答：其實很簡單的，就是說我最近拍了一套電影，我單單介紹片名都十分自然、正常，剛才所說，詳細我仍未細想，但是他們明顯就是恐懼，不是恐懼，是完全不想我分享，就取消了。

(若有機會演說)我會介紹自己，是一個電影導演，叫周冠威，最新的作品是紀錄片《時代革命》，這是一個很正常的開場白，我估這個開場白都不被允許。

問：《時代革命》在全球公映，這個是否你拍攝的最終目標，最想讓甚麼人看到這一段歷史？

答：我很想讓所有觀眾、所有人能夠觀看。不單單是紀錄片，包括我以往的劇情片，作為一名導演，當然想讓更多人觀看到，這也是最基本的心願。紀錄片是記錄香港這場運動，比較特別的是，很多人覺得身在香港的人不會觀看到，甚至我有朋友表示可能人生沒有機會觀看此紀錄片，我正正很想給他們觀看，為何要認定，我想去突破，我想讓他們能夠觀看。我仍經常鼓勵自己，雖然有很多風險，但我盡量維持正常，這電影於網上發佈，全世界都能觀看，為何要限制香港。

問：你經常提到希望事件正常發生，自己能正常生活，你心目中的正常是怎樣的？

答：正常就是有自由（無奈地笑），這份自由可能是相對的，但準則回到很具體的例子，1997年前，我的成長，我的童年不會因為恐懼而不觀看一部電影，不會因為有幾個字政府不批准說，不想你說就不說，我覺得這是非常不正常，這也是一個普世的標準，最基本的言論自由，我認為正常就是言論自由。

問：《時代革命》全球公映後，你的生活有沒有變化，外來的壓力有否增加，或者對你的聲音有沒有增加？

答：這事件比較明確，因為被廣泛宣傳因此被Ted Talk除名，我亦決意公開此事，我不會符合他們指我因身體不適而退出，我不會因此而不公開此事，很多人都很關心，加上幾天前正式可以在香港觀看，沒有影響我留在香港的決定，這只是再一次勾起一些迴響。最重要的是上年法國康城影展，我決定出(真實)名字，我留在香港願意承擔一切有機會的風險與苦難，這個決定就夠了，這不是草率的決定，已過去接近一年，所有引起關注，引起風險的事都對我沒有影響了，因為該決定是審慎的。

 

「我很想與正受苦的香港人一起，不想離開，我想身在其中」

 

問：你一直表明會留在香港，是否直到此刻，想法仍然沒有改變，甚至更堅定？

答：無錯！現時此刻仍然選擇留港，我估不到（觀眾觀看後的）反應，有人會跟我說，該電影對他們的心態十分重視，特別提到最深刻的一個人，在街上偶遇後叫我周冠威導演，他當時於香港仍未觀看該紀錄片，他說單單是這電影的存在，已經給他很大的安慰，很感謝我。他的原因就是（紀錄片）令2019年的抗爭變得真確，我回覆本身就是真的事，為何有此想法，他回答指自我心理會抵擋此事，創傷太大，人的自我防避機制，會將此事麻木、變得虛幻一樣，另一方面社會的政權不斷宣傳此事，會扭曲本身對此事的認知，所以此事像假的一樣，但因為有此紀錄片，他知道有人記錄了，知道有人、整個世界很多人觀看了，並知道此事，他覺得很重要。這些意義、反應，給了我鼓勵，鼓勵我留港的決定是正確的，我亦很想與正受苦的香港人一起，我不想離開，我想身在其中，可能具體我不能夠做到甚麼，只是身在其中，但這「同在」我覺得在心靈上十分重要。

問：對，我亦曾聽到有人說「周冠威都未走」。

答：對的！（爽朗地笑）很多人都說周冠威都未被捕，他應該沒有事（爽朗地笑），我成為一個指標（笑）。

問：你剛才提到街上有人遇到你並道謝，因為你將此事記錄後，令他知道事件真實存在過，創傷太大會令記憶模糊，正如剛剛過去「六四」的33周年，若然以後無法再紀念「六四」，以後的人對六四可能會很模糊，歷史會任人演繹，甚至被扭曲，當時拍攝《時代革命》的時候，有否以記錄歷史免被扭曲的使命來拍攝？

答：有的，電影紀錄片就是要留存真相，電影未出現之前，政府已扭曲歷史，所以有此心願或者使命，但我除了想記錄時代，記錄歷史之外，我都希望作出改變，作出改變就是當下（放映），曾經有人提議過這電影太危險了，不如幾年後再放映，十年後才放，甚至香港重新有言論自由才放，我反對，這電影記錄了歷史，但同時電影可以改變歷史，我想當下推出，因為當下人心需要慰藉及梳理或需要宣洩情緒的時候，電影藝術本身就有此功能，為何要抓住電影不讓它發揮力量呢？所以我決意播放，很慶幸現時香港也可以放映。

這場運動快三年了，我們值得紀念這場運動，值得重新面對及梳理，有情緒有創傷未宣洩，可以藉電影去哭去宣洩，有事件未想通，想知更多的想再反思的，亦可以通過電影去重新面對及反思，我記得有句說話，示威者於現場亦常說，文宣上也常出現「我們為你擋子彈，你能否為我罷工」，很可惜在香港沒有太多人回應這罷工行動，但我會說，他們已經幫你擋子彈，我們能否於三年後保持記住，我不苛求任何抗爭或任何鼓動，此刻電影可能未必做到，或者不應該由此電影去做，我很卑微的願望是，他們已經付出很多，我們能否只是單單記住他們，去深刻記住他們的付出，這是我通過這電影，與所有2019年抗爭的人，我希望帶出這個信息。

問：《時代革命》這歷史紀錄片，你最期待的結局該是如何的？

答：最想的結局？示威者說要「煲底見」（爽朗地笑），就是想「煲底見」，這是最理想，最夢一樣的結局，可以於「煲底」除下面罩去celebrate，去慶祝，去相擁，見到很多在監獄中的人，通通都被釋放，這亦是一位手足與我說的一個夢，他跟我分享（這個夢）。於訪問過程中我亦訪問過這樣的夢，我最後沒有放進紀錄片，但這個是我，亦是很多香港人的夢。

 

 

「我仍然希望自己仍像孩童一樣，思考事件不要像大人」

 

問：你曾說過你兒子給你很大的鼓勵，是嗎？兒子曾說可能留在香港，香港會變得更好呢，他是否給你很大動力及支持，亦是會令你笑的一個時刻？

答：當然了，見到小朋友笑，小朋友單純又有盼望，很愉悅（爽朗地笑），更何況是自己的兒子，但我想強調的不是我的兒子，而想強調孩童的心，在紀錄片中亦有影像是記錄小朋友，小朋友的單純，我都需要去記錄，這場運動如此慘烈，他們可能未必絕對去面對這份苦難、慘烈、創傷，但他們的存在，他們的提醒就是最美好的願景，對美好願景責任的承擔，他們都期望出一份力，他們都想去付出，他們都想為美好的香港或世界作出貢獻。

他們很單純，我們更應該喚起這份單純，我亦認為因為這份單純存在，才有2019年的抗爭。現在2019年過去，我仍然希望自己仍像孩童一樣，思考事件不要像大人，不要有太多計算，越想會越恐懼，我們能否回到孩童的心，這是我希望鼓勵自己，所以我很喜歡與小朋友交談（笑），在紀錄片中有小朋友舉起他們的MEMO紙，那些MEMO紙不是我教他們寫的，是他們真的對香港的祝願，我亦希望如此單純，記住這份祝願去面對我們的將來，我不想失去盼望，孩童永遠不會失去盼望。

(圖片：周冠威 提供)  T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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