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民歷奇10】九月三十橙 T 日

【遺民歷奇10】
我在二三十年前的加拿大成長時,並無橙 T 日。在學校,當然學過加拿大有原住民。只是二三十年前的慣稱是「First Nations」(第一民族);「Indigenous Peoples」則好像是最近十數年內纔普及起來的,以包括印第安人以外的因紐特人與梅蒂人。
可是小時候身邊沒有原住民朋友,只知道列治文所在──露露島──的中央,有一片五十五公頃範圍的草地,遲遲未被開發。也是成年以後,我纔知道那幅「Garden CityLands」(花城地)屬於馬斯琴(Musqueam)民族擁有。
九月三十橙 T 日背後的真人故事,我更是在二○二一年重歸故土之後,纔以新養成的虛心,從別人的口中,以及網上的文獻裏,積累而得。
故事的女主人翁韋伯斯達(Phillis Webstad,1967— )自其先祖以來,即世居如今卑詩省的內陸地區,為北舍胡押墨(North Secwépemc)族人。六歲被迫離開自幼照顧她的外祖母,入讀由天主教會籌辦的聖若瑟印第安人寄宿學校(St. Joseph’s Indian Residential School)。

小女孩時期的翁韋伯斯達(Phillis Webstad)(圖片來源:Orange Shirt Society)
對小女孩來說,也許那天被人送抵學校,本無甚麼離情與別緒。然而,韋伯斯達至今難忘的是本無分文的外祖母,不知道從哪裏買來讓她開學穿的新衣。那件 T 恤是橙色的,其鮮豔奪目,猶在目前。只是剛抵達離家百里外的小鎮威廉氏湖(Williams Lake)後不久,
那件韋伯斯達還記得在胸前是繫着小白帶的橙 T,連同她身上穿着的所有衣褲,都被學校的管事人從她身上粗魯地剝脫下來。自那開學的第一天以後,她的那件橙 T,連同自己原住民的身分認同,都在剎那間消失掉了。

韋伯斯達當年尚未成年卻已為人母。(圖片來源:Orange Shirt Society)
韋伯斯達後來產子,纔時年十三。那年她還只不過是個八年級生。
成人後,韋伯斯達曾入院接受治療,而那打從開學的第一天起不斷惡化的無用與自卑感,始得漸而釋懷,她纔敢勇於面對自己的過去而一改自己以及兒子謝洛美(Jeremy)的命途。
惟韋伯斯達這悽慘的遭遇,且要等到二○一三年,她已四十五六歲之時,纔能開口對人言。可以慶幸的是,韋伯斯達的故事一出,竟起了喚醒國人的積極作用。她嗣後創辦了總部立在威廉氏湖的「Orange Shirt Society」(橙衣協會),以自己的遭遇為戒,迫使加拿大人正視印第安人寄宿學校之慘,宣揚加拿大原住民自強之路。第一屆「Orange Shirt Day」(橙衣日)即訂在該年九月三十日,以誌侮辱與民恥。
鮮為人知的是,韋伯斯達既是女學生,其實只在聖若瑟寄宿,白天是需要舟車勞頓,前往另一所學校上的課。同樣知之者少的是,韋伯斯達只在威廉氏湖寄宿了一學年而已。
次年已可以回到外祖母的身邊,在印第安保留區內繼續升學。
驟聽起來,韋伯斯達的真人故事雖然駭人,卻容易令人不敢盡信。僅僅一年,甚或只是一件橙 T 的予奪,即可以輕易對韋伯斯達造成難以磨滅的心理創傷嗎?其實那只是表象而已。再挖深一層,我們纔能知道聖若瑟學校為全國最早成立而定性的印第安人寄宿學校
之一。韋伯斯達由外祖母、生母,而及己身,統共是三代罹其禍害!
外祖母與生母各自在該校寄宿了十年之久,她們倆誰都不很懂得北舍胡押墨的傳統與文化,也學不到該如何做,纔擔當得起育兒的責任與使命。韋伯斯達在童年,與生父、生母甚少聯繫,祖孫二人正是被撂在簡陋而且資源嚴重缺乏的印第安保留區而輕易遭人遺忘似
的。
儘管如此,橙 T 今後所象徵的,不再是人間悲劇,而是民族復興。九月三十日已由民間紀念日一躍而成全國真相與和解日(Truth and Reconciliation)。這是在九月開學伊始所訂立──新的──公衆假期,迫使我們在秋盡與初冬之間,反思「何謂加拿大人」這一命題。
我們人誰都是美洲這新大陸的僑民(settler);嚴格來說,即使全美洲的所有原住民族亦然。據考,美洲的原住民族都是千萬年前在冰河時期末段,經由連接亞州北部與美洲西北處的冰橋遷徙過來的。然而,他們的確是發掘美洲的先行者。我們其他的加拿大人,
無論膚色是黑白抑或棕黃,都是後來卻能居上者,卻又頗為矛盾地只能跟在其後。尤有甚者,我們與世居此地的原住民大不同,多少都受惠於白人強橫主導的殖民政策(colonial policies),而他們卻又多年來一直無從與聞或過問。
這就是我們加拿大赤裸裸的黑暗真相。
然而,歷史終有一天總會過去。韋伯斯達由未成年的人母,已排除萬難而蛻變成新一代原住民的女英雄。她不但養育了親生骨肉,也帶大了丈夫的孩子,更因為能在有生之年見證到自己的孫輩在父母雙全的家庭裏健康地成長而感到無比的自豪。毋庸贅言,她已成
功帶領自己以及兒孫踏上了大和解的第一步。

韋伯斯達在聖若瑟學校故址上新立的紀念碑旁拍照留念。(圖片來源:Orange Shirt Society)
我們聽其故事至此,能不撫心自問嗎?難道我們不應該邁步向前,追隨其後,伸手與韋伯斯達一同走向大和解嗎?

文:歷奇
圖:Orange Shirt Society、加通社
作者介紹:歷奇,生於香港,幼年移居加拿大,並於卑詩大學亞洲研究系畢業, 主修中文,副修語言學。嘗在港工作十餘年,2021年旋歸溫哥華。在重新適應北美城居的同時, 仍難捨香江因緣及情分,多所感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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