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民历奇04】私祭


嫲嫲喜吃油鸡与烧肉,晚年也嗜麒麟果,我都一一准备周到。
【遗民历奇04】
要算起来,那是二十五年前事。我才十五六,在外祖父咸美顿家,奉命祭祖。
作者:历奇
图片:作者提供
外祖父一生戎政碌碌,平妻二位,孝女九人,而膝下无男。盖在台海两岸“小三通”之前,尝私行至大陆湖北老家,卒以族子为嗣。但举家移民时把嗣子留在了白鱼赛三首,并未携往加拿大,只不时越洋通电与寄钱回去。所以在海外举行家祭,还是老人家自己一人包办。从旁扶持的,起初好像还有其他表亲,后来他们都长大了,剩下了我一人,把红火炉从车库里挪到户外石子路上,再把预先准备好的金银元宝与楮镪端放一旁。
外祖父主祭,先诵祷,次撒溪钱,最后把溪钱置于炉内点燃起来。由我辅祭的话,则会恭请先人享用供品,继而把大袋的金银元宝供上。烧钱不宜猛进,要把火候控制好,外祖父平日性急,此时却便便言,唯谨尔。我也就肃立其旁待命。
若值中元,往往选在夕阳西下之时。大温地区临海,所以往往清风悠飏。霞色由红变紫的微妙景象,我一直未能忘怀。
二十五年后,外祖父已仙游多久了,我一时不会算计。二○二一年从港返加,曾陪侍于姨婆身旁,到科士兰墓园扫墓,给老人家报平安。当时心情忐忑,也没注意到姨婆只在墓园旁选购了鲜花数种,不曾带上过红火炉。
“七姨?”我去年十月底致电问:“红火炉哪里去了?嫲嫲走了,而我身为长孙,虽不能回港,却也要尽孝办私祭。楮镪又该从哪里置备呀?”
其实嫲嫲三十年前已皈依由日莲宗分出的日本创价学会。学会不会烧化,却会派会友灵堂前诵经超度。我在香港听从了嫲嫲的指示,随她皈依了,也随她到过别人的灵堂前诵经。但回到加拿大,我不曾拜访过坐落于南温的会馆,而且香港的亲友已请来会众送行了,也就不必多此一举。只是礼多人不怪,还是想办法烧化罢──嫲嫲知道是为孙的心意,是不会介意的。
“我们家没把它留下来呀!”七姨接着解释说,在外祖父走了之后,因市政府严禁烧化,红火炉早已扔掉:“要烧的话,可以到观音寺去。”
经七姨一言惊醒,我便赶忙张罗祭仪。先到唐人街“福林”找上了王掌柜的买下纸钱。金银元宝我不很会弄,也就从简省掉了。既然冥用纸袋用不着,我便另备了冥府护照,以工楷写上了嫲嫲的籍贯与名讳。嫲嫲虽生前从未申请过信用卡,但我找不到八达通,所以还是把“威士”、“万事达”都给她申领了过来备用。想到妹妹与我分处欧美两地,除了冥通银行的钞票买了一大把,还给嫲嫲准备好港纸、美金、加币,希望嫲嫲他日魂游国际,也不愁没钱。
嫲嫲生于战乱,童年失怙,尚有幼弟要抚养成人,八岁起便在乡间替戚族看牛、下荔枝。后来南下香港虽遇人不淑,偃蹇困穷,却穷不失义,即使老来没攒下什么财富,仍修来儿孙福。
纵然如此,嫲嫲毕竟穷怕了,晚年总在钱包里满放万元以上,以防不时之需。顾念及此,我虽不会弄元宝,还是买了大把大把的金条、银条,寄愿老人家往生后可以不愁衣食。

想到妹妹与我分处欧美两地,除了冥通银行的钞票买了一大把,还给嫲嫲准备好港纸、美 金、加币,希望嫲嫲他日魂游国际,也不愁没钱。
与老王道别后,我沿着片打街直走,经缅街转到了奇花街去。途经此处,才发现青松观下有“佛光”舖,专卖纸扎,里面坐着老妇与小子,以及店东方镇保先生。
“师傅啊!”我登门扬声问道:“先祖母最近走了,享年九十二岁。我不懂事,也不知道该购备什么送行。请问有没有孝衣可买?”
方先生把我瞧了一眼,缓缓地答道:“有!”并把孝衣从包装纸里取出,让我检视。
“就这一套好了。”我环顾了四周,看到舖后还有仓库,便再问道:“先祖母生前曾向我说过,从前的孝子贤孙会在灵前挂起一幅幅的祭幛,现在还有吗?”
方先生迟疑了一下,缓缓地答道:“那个呀!早就没有了。”他也许看到了我失落的反应,接着说:“其实你应要买寿衣罢?”
我没想把实情说出,便谎称:“寿衣不用了,就是想给老人家买一幅祭幛,意思意思。”其实遗体远在香港,寿衣又哪里用得着呢?
“那随你的便。但是,如果相信我的话,儿子是需要给母亲买寿被的,以报养育之恩。寿被是少不得的。”
“嗯,那就来一方寿被罢。”
方先生遂从舖后把一方金线紫绸制成的子孙被取了出来,另外多拿出麻带一条,教导说:“你那套孝衣里头,已有一条。送行的时候,束在腰间。这一条,则绑在额头上,用红笔画圈填满。至于寿被嘛,须盖在先人的遗体上才盖棺下葬。”
“好哩!”我把方先生的指导仔细地记着,恭谨地答应。
方先生再打量了我一下,满意地微笑起来,最后说了句:“承蒙阁下听信吾言!”
我虽双眼通红,也堆起笑容来,回谢了两句才与之挥别。
致祭前几天,我想到列治文观音寺门前查问,才发现原来寺院也不准善信自行烧化,只许购买早预备好的冥用纸袋,让僧徒代办。
“那怎么行!”我给加芙打电话哭诉了。
加芙安抚了我一下,使小聪明献计道:“那我带你到海景墓园,墓园是可以提供红火炉的。我外公外婆在那里,他们是不会介意的。”
经她一言惊醒,我倒想到可以向科士兰也借取红火炉一用,结果园方答应了给我礼拜五上午安排炉具的请求。
“请问炉具该放在哪里?”
“Remembrance 某号墓旁就是。”我确认道。那是先父的葬处。
其实先父一七年已因病逝世,终年六十。只是戚族不准我们向安居香港的嫲嫲报丧。
我想,在父亲的灵前向嫲嫲致祭,再好没有了。这一切因缘竟好像由天早注定似的。
私祭的当天,我在车前贴上了“奠”字,才打着危险警告灯慢驶,沿途把加芙接上,让她抱着嫲嫲的遗照。

私祭的当天,我在车前贴上了“奠”字,才打着危险警告灯慢驶。
到达科士兰之后,仪式由我主持,并得加芙为辅。嫲嫲喜吃油鸡与烧肉,晚年也嗜麒麟果,我都一一准备周到。事后加芙对我笑说:“如今真相大白了,你猜嫲嫲与西门叔相会后,他们会说什么吗?”
我们虽双眼通红,四目交投时,都堆起了笑容。我把吉仪与糖果交到她手上,并答道:“那还用得着猜吗?他们肯定会相约爹爹、婆婆四老一起围坐四方城!”
加芙嗜食星洲菜,我们遂把缨红宴订在了本拿比的“南洋风味”。
那天是十一月十五日,我向大学请了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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