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美國最高法院的裁決 讓總統成了國王？

【吉米言法】2024年7月1日，美國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羅伯茨執筆，以以6 比3 的結果作出判決：撤銷哥倫比亞特區巡迴（上訴）法院的決定並發回重審。多數法官的意見表明，「總統權力的性質賦予前總統絕對豁免權，使其在其決定性和排他性憲法權力範圍內採取行動，免受刑事起訴；他也有權至少享有對其所有公務行為免於起訴的推定豁免權；但是總統的非官方行為不享有豁免權。」

儘管這是一起關於美國前總統特朗普的案件，但是此判例對所有未來的總統都有效，那麼美國總統當真就成為了國王嗎？

在傑克遜大法官的反對意見中提到，「豁免權的概念可以歸結為’國王不會做錯事’的格言，而這個觀念’在[我們的]共和國誕生時就被堅定地拒絕了」。

此話的修辭性大於其實質的論述力。

根據威廉·布萊克斯通（W. Blackstone）爵士之《英國法律評論四本書》的第一卷，布萊克斯通的完整表述是，「...普通法分為兩個主要...基礎： 1. 既定的習慣；...以及 2. 既定的規則和格言；例如，「國王不會做錯事，任何人都不得自我指控」等等。但我認為這些都是同一件事。因為這些格言的權威完全取決於普遍接受和使用：證明這條或那條格言是普通法規則的唯一方法，就是表明遵守它一直是習慣。」

可是所謂自建國以來就拒絕「國王不會做錯事」的問題上，美國恰恰是缺乏習慣的，而「堅定」就更無從談起。在美國248年的歷史中，除了特朗普以外，沒有前總統因爲違法刑法爾遭到過起訴。最接近的一次莫過於水門事件中的尼克松總統，包括尼克松的幕僚長、白宫律師、首席國內顧問和司法部長在內的 40 名聯邦官員在水門案中被公訴或坐牢。

迫於壓力，尼克松在1974年辭職了，且其繼任者福特總統很快就赦免（Pardon）了尼克松。

其次，美國立國於1776年，此時英國已經是喬治三世，離開光榮革命已有87年的歷史。而確立「議會至上」原則的《1689年權利法案》的簽署也標誌著現代意義上君主立憲制度的基本確立，即限制君主權力，保障公民權利，議會成為國家的最高權力機關。因此不清楚傑克遜大法官所謂國王豁免的概念在「共和國誕生時就被堅定地拒絕」的這一說法是指當時歐洲的哪位君主，難道是法王路易十六嗎？

即然美國獨立於英國，我們就有必要將美國總統和英國的君主做一個比較。

從判例文本的角度，這次的多數判決明確了「總統不因其非官方職務而享有豁免權，總統所做的一切都是官方行為。總統不能凌駕於法律之上」，因此美國總統就不享有絕對豁免權。但是確定總統在何種程度上享有相對豁免權是有必要，且有意義的思辨探討。

君主立憲下的議會至上或議會主權包括了君主本身。例如加拿大國會是由加拿大君主以及上下議院組成。行政權脫胎於議會，由國會中的多數政黨受君主邀請組閣行政（如最近凱爾·斯塔默爵士的工黨組閣）；而司法權也來自於君主，在英國2009年建立最高法院之前，英國的終審法院一直都是英國議會樞密院的司法委員會 ，而樞密院司法委員會至今仍舊是英國海外領土和皇家屬地的終審法院。 君主的特殊地位解釋了其相對絕對豁免權的合法以及合理性。

美國並未選擇議會至上的體制，美國選擇的是依賴制衡（Check and Balance)的三權分立制度。總統這個職位可以說是首相（總理）和君主的合體。作為行政內閣的第一部長，總統沒有絕對豁免權應該是所有人的共識，但是作為整個行政體系的最高代表，「總統豁免權旨在保護而不是保護總統他本人，是總統制度（Presidency)」。

三權分立本身就允許國會眾議院（立法權）對總統和其他行政官員（行政權）啟動彈劾程序，但是要不要保護總統制度遭受來自行政體系內部的自我破壞呢？法院的多數意見提醒大家不要「忽視了行政部門更有可能自我蠶食（Cannibalism）的前景，每一位繼任總統都可以自由地起訴他的前任，從而無法大膽無畏地履行自己的職責，因為擔心他可能是下一個」 。

美國總統就不是君主，對總統制度的保護符合美國自身憲法的特質；在總統和總理分離的民主共和國家，如法國，德國，新加坡，就不存在同樣的問題。我們不需要因為有少數的反對意見就簡單地用一時政治的視角去看待這個TRUMP v. UNITED STATES判例。 如果今天的多數是所謂的進步派，總統恰巧又是一位民主黨的前總統，多數法官們一樣會給出相似的決定；為了不至於給出9比0的判決，少數大法官們選擇了總統和國王這種似是而非的論述。

撰文：吉米言 (卑詩公益法律服務社團 Access Pro Bono Society of BC 法律義診服務總管及資訊
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