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原住民搶了列治文居民土地嗎？真正的問題出在它！

【吉米言法】今年8月加拿大省級法院將卑詩省列治文市一片750公頃的土地權判給原住民，引發房主恐慌。不少政治人物也跳出來批評法院的判決，但真有如此令人不安嗎？政治人物是否有火上澆油之嫌呢？

筆者以為，在面對原住民族議題與相關爭議時，加拿大各級政府以及政治人物不應將恐懼與不安傳遞給公眾，而應以成熟的領導力，肩負著引導社會的責任，保護私人土地所有者的利益，致力於促進各級政府與原住民族部落之間的理解、對話及和解。唯有在尊重歷史與正視不公的基礎上，透過務實合作與誠意交流，才能共同推動一個更公平、更具包容性的未來。

2025年8月7日，卑詩省高等法院就Cowichan Tribes v. Canada (Attorney General), 2025 BCSC1490（簡稱考伊琴案）案件作出判決，承認考伊琴部落對在列治文市東南區一片約1,846英畝的區域有部分原住民所有權，並確認其在相關水域捕魚作為食物的憲法權利。

2025年10月中，列治文市府給部分受影響區域內的150戶居民寄去了一封信，表示「對於房產位於黑色框線區域內的業主，法院已宣布其房產為原住民所有，這可能會影響您房產所有權的現狀和有效性。」這裡的「黑色框線區域」就是指在考伊琴案中涉及到的，在列治文市東南區域這片約7.5平方公里的土地，其中還包括了被菲莎河淹沒的部分土地。一時間，私人房產所有權的有效性成為令人矚目的焦點。

考伊琴案歷時5年，庭審513天，判決書長達863頁，共計3728段。

該案的原告包括Cowichan 部落, Stz’uminus 第一民族, Penelakut 部落, 以及 Halalt 第一民族，他們代表著歷史悠久的考伊琴民族的後裔提起訴訟（考伊琴民族還包括Lyackson第一民族）。考伊琴案的被告則包括加拿大聯邦、卑詩省、列治文市、溫哥華菲沙港務局、Musqueam部落以
及 Tsawwassen第一民族。

可見在考伊琴案相關區域中的私人土地業主並不是考伊琴案的被告。在判決書的第44段，第1658段，第2208段，第3516段中，法庭均明確表明原告並未尋求（do not seek a declaration）宣告私人業主（private owners）所持有的完全所有權無效，未挑戰（do not challenge）私人業主所持有的完全所有權，也未試圖驅逐（do not seek to displace）土地上的私人所有者。

因此大法官楊女士（The Honourable Madam Justice Young）在第3541段明確表示，「在我面前，考伊琴並非尋求收回私有土地的完全所有權，而是尋求一種機制，以協商解決其原住民土地所有權的問題。他們目前並未尋求對考伊琴土地所有權範圍內的私有土地進行獨佔使用和占用」。考慮到「考伊琴沒有向非當事人[即私人土地所有者]提出歸還土地的要求，私人土地所有者的財產權沒有受到損害」。

法律上的財產權和經濟利益不能劃等號。儘管「私人土地所有者的財產權沒有受到損害」，由於「原住民土地所有權對私人完全所有權土地的影響，在法律上仍舊存在不確定性」，在這片區域內的150戶的私人土地所有者還是可能因為市場的猶豫，投資人購買願望的降低，從而使得這些私人土地所有者喪失土地增值的機會，蒙受非常規因素所帶來的經濟利益損失。

那麼難道政府就沒有責任來保護這150戶私人土地所有者的經濟利益不受損失？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讓我們回顧一下加拿大法律對原住民土地權利保護的歷史。

我們憲法的第35條也明確，加拿大原住民，包括加拿大的印第安人、因紐特人和梅蒂人，現有的原住民權利和條約權利在此予以承認和確認。

加拿大1982年的《權利與自由憲章》的第25條也表示，「本憲章所保障的某些權利和自由，不得解釋為廢除或減損加拿大原住民享有的任何原住民權利、條約權利或其他權利或自由，包括：1763年10月7日皇家公告所承認的任何權利或自由；以及現已透過土地索賠協議存在或可能透過此類協議獲得的任何權利或自由」。

皇家公告最初由英國國王喬治三世於 1763 年發布，旨在英國贏得七年戰爭後正式宣布英國在北美的領土。 在皇家公告中，北美的所有權授予國王喬治三世。 然而，皇家公告明確指出原住民所有權已經存在並將繼續存在，並且所有土地都將被視為原住民土地，直到通過條約割讓。 該公告禁止定居者向原住民佔有者索取土地，除非土地已先由官方購買，然後賣給定居者。皇家公告進一步規定，只有王室才能從原住民那裡購買土地。

根據卑詩大學第一民族以及原住民研究網站，「大多數原住民和法律學者都認為皇家公告是承認現有原住民的權利和所有權，包括自決權的重要的第一步。 在這方面，皇家公告有時被稱為’印地安人的大憲章’。」

1858年，卑詩大陸殖民地（Mainland Colony of British Columbia）建立。在1871年卑詩省正式加入加拿大聯邦之前，道格拉斯（Douglas），弗雷德里克·西摩（Seymour），以及安東尼·馬斯格雷夫（Musgrave）都先後擔任過省督。

1853年，我們卑詩省第一任省督詹姆斯·道格拉斯告訴考伊琴人，「女王賦予他一項特別的使命，只要他們（原住民）與殖民政府保持和平，就必須公正人道地對待他們。這是一項莊嚴的承諾，關乎王室的榮譽，而王室的榮譽是憲法原則，而這一原則要求王室在與原住民交往時必須秉持榮譽行事」。

1864 年 1 月 11 日，英國女王維多利亞女王向西摩頒發了皇家委任狀和指示，「你們特別注意保護他們（原住民）的人身安全和自由享有其財產的權利，並且你們透過一切合法手段防止和製止任何可能以任何方式對他們實施或企圖實施的暴力和不公正行為」。

在1869年10月16日，維多利亞女王有對新任命的穆斯格雷夫頒布了的皇家委任狀，指示要求「特別注意保護他們（原住民）的人身安全和財產自由，並採取一切合法手段防止和製止任何可能對他們實施或企圖實施的暴力和不公正行為」。

筆者就不贅述判例中總共195個段落（佔總篇幅的百分之五）關於考伊琴部落在人類民族學方面的紀錄，證據，討論以及結論。撇開個人主觀對歷史的認定，至少我們可以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即卑詩高等法庭在各方充分舉證的情況下，大法官接受考伊琴自古以來在這個區域從事重要生活生產活動的事實，就如在判決書第3285段，法官表示，「我的結論是，書面歷史記錄支持考伊琴人在1824年後在菲莎河南支流進行食物捕魚活動...這種食物捕魚活動在1790年代初與外界接觸之前就已經存在了數百年，甚至可能更久」。

既然考伊琴部落的土地權利有法可依，有據可循，那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裡呢？問題出在政府的不作為。

「考伊琴土地所有權的陰影源自於19世紀殖民地官員和省政府官員的不作為。他們未能保護考伊琴的村落作為印第安人保留地，反而將土地從考伊琴人手中賣給了不在本地居住的定居者...19世紀70年代，考伊琴人向專員斯普羅特（Sproat）投訴，但政府並未採取任何措施」。斯普羅特於專員於1878 年致信給省督，表示「考伊琴民族在菲莎河下游的古老漁場……已被出售，現在屬於一位白人非居民。對此，我們能做些什麼呢」？

一問落地，換來了150年的沈默。「斯普羅特專員在1878年寫給省督的信中所述，解決土地被出售給私人所有者問題的辦法之一是政府回購土地。早在147年前，就有人考慮過針對這塊土地採取同樣的解決方案。聖經中以色列人出埃及入迦南用了40年，那為何至今我們的三級政府居然可以原地踏步一個半世紀之久，仍舊缺乏解決問題的勇氣，決心和智慧？我們的摩西在哪裡？

這一問，不是求解或爭辯，而是呼籲。卑詩高等法院的考伊琴案判決，正在卑詩上訴法院的上訴，以及未來加拿大最高法院的終審裁決，在澄清法律權利和義務的同時，也是一次加拿大以及卑詩省改正自身歷史錯誤的契機，如法官所述，「明確卑詩省政府就這些權益與考伊琴部落進行談判的義務，朝著釐清政府與考伊琴之間關於這些土地的關係邁出的重要一步，也是朝著協調這些權益邁出的重要一步」。

由於加拿大各級政府歷史上的不作為，如今這些政府就有責任來保護這150戶私人土地所有者的經濟利益不受損失。希望各級政府齊心協力同考伊琴部落談判，推進對歷史遺留問題的解決，同時積極保護這150戶私人土地所有者不蒙冤受損，這才是對20多萬列治文市民，卑詩省約兩百萬私人住宅所有者最負責任的交代。

撰文：吉米言 (卑詩公益法律服務社團 Access Pro Bono Society of BC 法律義診服務總管及資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