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慧然專欄】失智醫生（中）

作為專門研治失智症的專家，長谷川醫生一直注重病人大腦的結構和變化，直至有一天，他其中一名患者去世，患者的太太找到他留下的一頁五綫譜，患者在上面寫着：「那些讓我怦然心動的美妙感覺怎麼再也沒有了？」這名患者在患病以後，從未跟任何人提及自己的感受，包括太太，包括醫生。當他的太太把這張五綫譜交到長谷川醫生手上時，醫生忍不住落淚了。他說，他一直致力研究病人的大腦，卻從來沒有辦法了解他們的內心世界。這句話令他深切體悟到了病人的痛苦。
　　
但是，這種體悟仍然是有局限性的。他記得某個權威同行曾經跟他說過，「只有你自己患了失智症，你的研究才算功德圓滿。」當他真的患上失智症之後，他明白了這句話的意義。他說，當他成為失智症患者，才知道病人的內心是那麼痛苦。他突然意識到，逐漸老去是多麼不容易的事，他開始懷疑他活下去的意義是甚麼。
　　
長谷川醫生在患病之後，仍積極做研究工作。在身體狀況稍好的時候，他會記錄病情的變化，也參加各種座談會。但是他在公開場合演講，講着講着，思緒突然飄向另一個時空，會滔滔不絕談論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女兒麻里深感焦慮，她擔心父親作為一個醫生，用了一輩子時間累積的專業形象和尊嚴會被毁掉，她不希望父親的人生中出現這樣的憾事。
　　
一個研究失智症的醫生，卻患上了失智症。他了解病情將怎麼變化，也了解沒有人可以阻止那種變化。他心中的悲涼和絕望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所以他問：「我會以怎樣的心情面對死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