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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23 11:20:21

【非常人物】从台北一家书店出发 张洁平打造香港人心底的「飞地」

 

【非常人物】如果你是一家独立书店的店长,你会将和香港相关的书籍分在哪一区?位在台北西门町商圈的「飞地书店」,负责人张洁平把「赛博庞克(Cyberpunk)」主题相关的书跟香港放在一起。

「香港常常被很多科幻动画、电影,想像成某一种『赛博庞克』的背景,但香港这个城市其实没那么科技,对我而言,香港只是一个非常都市化的社会,曾经是一个言论、资讯、物流都非常快速流通的开放港口,香港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飞地』,是一个中文世界跟英文世界交流的『飞地』。」

「但2019年香港社会运动出现那种Be Water的方式,天啊,再没有比这个更『赛博庞克』的社会运动了!」

张洁平说话的速度飞快,谈起这段关于香港与「赛博庞克」的关系,特别显得有科技感。

张洁平说,也只有在一个资讯快速流动的都市里,才可能发生像香港2019年「时代革命」那么大规模的去中心化的社会运动,「这件事情本身就非常科技、后现代、魔幻 ,虽然香港并不是一个科技中心,但在这个书店里,我希望把香港放在一个『赛博庞克』的脉络里去呈现,或者说,这是一种对未来深切关注的态度。」

张洁平表示,香港作为一个八方来客、四面来风的地方,好像属于某一个地方,又好像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这种『飞地』的状态制造了特别多的可能性。
 

西本愿寺旁的巷弄里 隐藏港式活力

一头俐落短发,鼻梁上架著简洁的细边眼镜,80后的张洁平生于江苏,在香港求学,曾任「亚洲周刊」记者、「号外」杂志副主编,网路新闻平台「端传媒」总编辑,2018年创办区块链社群平台「Matters」,过去一段时间,张洁平这个名字经常与香港产生联结,近期她来到台湾,意外成为一家独立书店的主人。 

历经几波风起云涌的社会运动,香港被「国安法」牢牢绑住,香港再不是以前那个自由开放的香港,但香港人依旧展现惊人活力,不只在香港,还在世界各地创造属于「香港」的「飞地」。 

2022年4月,张洁平火速接手位在西本愿寺旁小巷里的「意念书店」,很快把这里变成一处充满港式活力的文化基地,消息才在社群网站传开,几乎惊动了整个文化圈。

中央社采访团队在大雨滂沱过后的下午,来到刚试营运不到三天的店址,店里的一切显得悠闲而从容,书架上的书整齐罗列,入门处的流线形长桌正展式著《虎豹玛莉》摄影志的「离散」特展,天花板吊挂著卷曲的灯管,地板贴著室内设计师神来一笔的「飞地」纹饰,感觉没那么赛博庞克,更多的是拥抱异乡游子的温馨气氛。

张洁平笑说,试营运的第一天来了许多朋友,晚上七点不到,一本发票就开完了,很多原本就认识的朋友不约而同来到这里,就开始聊了起来,「店内销售状况很好,店外更好,他们大概喝了30多瓶啤酒。我现在很后悔没有卖酒!」

「飞地书店」麻雀虽小,功能齐全,书架上的书是「常设展区」,流线形的书桌是「特展区」。
 

一个书店的存在 就是一个社群的存在

开书店是个冲动的决定,但既然决定了,就没有回头路。

张洁平说,她没有那么害怕亏钱,她不怕付出一段时间的成本,「这是一件值得做而且可以做的事,好像也没有什么理由不做。」

「飞地」的前身,先是「电光影里」,后来是「意念书店」,都是香港人开的,都是会来买港版书籍的常客会来的地方,张洁平说,「一个店的存在,就是一个社群的存在,过去这里从『电光影里』到『意念书店』,有一个社群开始习惯来到这里,也许像我一样一年只来两次,但是我们知道这里有一间店,这里常常举办一些活动,一些住在台湾的香港人,或是关心香港话题的台湾人。会在这里聚集,听到『意念』要收起来了,我很本能的希望这个社群能够延续。」

「我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做的事情。」

但开书店也绝非偶然,因为她本来就是个爱书狂,书店控。张洁平这样形容自己:「独立书店的疯狂爱好者」。

「我没有开过任何实体店,但我从小就非常爱逛书店,而且几乎没有空手从书店离开过,从10岁开始,对我爸妈而言,买别的什么都不行,但买书可以,我从小的消费习惯就是买书。一个城市里所有的独立书店,我只要去旅游,一定全部都会光顾。我是独立书店的疯狂爱好者。」

张洁平对书店有自己的理想,她希望用办展览跟办杂志的方式来开一家书店。

「如果要在台湾讲一个香港故事,或开一个香港书店,我不想大家只是来这里看香港,『飞地』的精神是普世的,任何地方我相信很多人心里都希望有一块自己的『飞地』,如果这个东西能给台湾多一点在原本的生活之外,另外一种看世界的方法,我觉得挺好的,不是说哪种正确哪种错误,而是我们尝试尽量多打开几扇窗。」

第一次开书店就上手,张洁平从10岁就开始成为书痴,是独立书店的疯狂爱好者,对书开一家自己的书店,有自己独到的想法。

 

飞地不是彼岸 是in-between的状态

张洁平一直提到「飞地」,英文enclave

她说这是一个学术上的地理名词,形容像西柏林这样的地方,地理上属于一个地方,主权属于另外一个地方,在学术上叫它enclave,但后来被引伸出很多很多的文化意象。

张洁平借着「飞地」这样的概念,似乎为香港找到无穷的可能性,香港不只是个地理名词,而是个「飞地」,是个文化象征,是个冲击人心的概念,它无所不在,谁的心中有香港这个「飞地」,不管他或她是不是在香港,都可称为香港人。

「我会从两个面向来策展,诠释飞地的意思,其一是研究地理上的『飞地』,如西柏林在二战后就是一个很有名的飞地,它在地理上属于东德;香港在地理上也一直是个『飞地』,它是中国主权的一部分,但在文化上既在中间又在之外,特区一直是这样的状态。我们会找一系列的地点,延申出他们当时所在的历史时空跟故事。」

「另一个『飞地』是虚幻的,找一些虚拟的、抽象的东西,比如一些大型的网路游戏,如「文明帝国(civilization)」就是在游戏里再造一个文明,这款游戏的创办人席德・梅尔(Sid Meier)还写了一本《创造文明的人》。游戏里的『飞地』,甚至回溯到1990年互联网(网路)刚被设计出来最初的理想,那时的互联网其实是就是个『飞地』。」

张洁平说,过去的科幻小说里有许多乌托邦的想像,那也是「飞地」,是人类生活在不同阶段曾经想像的世界。

「飞地不是彼岸,而是in-between的状态,我在此地,但我有一个期待或理想,超越此地之上。」 

在台北中华路的飞地书店试营运期间的特展,一群以「香港」为「飞地」的摄影师,展出他们的作品,一本护照,就是一本摄影集。
 

以离散之名 一本护照就是摄影集

这些关于飞地的想法与策展,长久以来一直存留在张洁平的脑中,没想到实现的这天来得这样快。然而,当张洁平在脸书上丢出开书店以及关于「飞地」的构想,许多朋友的回应,还是教她吃惊,原来人人心中都有个「飞地」,而且如此不同。

「我自己发了那个脸书之后就去睡觉了,第二天早上看到这么多转发,整个人就吓呆,我仔细看大家转发之后都写了些什么,原来很多人是被『飞地』这个名词打动,显然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版本的「飞地」,我也挺想请大家来谈谈,也许是在社群上展现他们想像的「飞地」是什么,可以脱离现在这些对具体对香港、台湾的想法,大家在社群上的互动,其实都可以构成一个展览,我可以做「一百个人心目中的飞地」的主题。

张洁平指著书店一进门「特展区」桌上的一串护照解释,每一本护照都是一位摄影家的摄影集,「这是一群离散在香港世界各地摄影师的摄影展,2021年由几位香港摄影师创办的《虎豹玛莉》摄影杂志,第二期的主题就是「离散」,它把每个摄影师的作品印成一本护照,这护照就代表这位摄影师所在的地方,他们确实流离在世界各地,但心中有一块属于香港。」

「这个概念对我而言非常符合『飞地』的设想,不管你的肉身在哪个地方,你身处哪个主权国家,但你都有某一种抽离出这个土地的执念,这些摄影师不管他们在哪,他们都身处在一个叫做『香港』的『飞地』。」

一次社会运动的挫败,不能否定香港的丰富性。图为飞地书店贴上《苹果日报》最后一期的全版广告「活得磊落真诚」。

 

科技与社会书区 是谁改变人类生活

关于选书,张洁平特别提到「科技与社会」书区。

「这个主题的书,中文世界里太少了,英文世界对这样的主题关注很久了,可能因为他们有矽谷的浪潮。中文世界不是没有『科技与社会』的书,而是只有一种讨论,就是『我们怎么利用科技赚钱』,你会发现,科技类的书,很多都被放在商管区,谈的都是怎么样让读者上瘾、怎么样让产品做得好一点、怎么样提高点阅率、怎么样让演算法帮助你的企业等议题。」

但实际上,科技对人类生活的改变非常彻底,「我们一天十几个小时几乎完全活在互联网(网路)上,但互联网机制是怎么运作的?了解的人却不多。我们现在讲民主危机、假新闻,都跟科技与社会有很大的关系,但好像我们的社会讨论,很难把这两件事连起来。」

张洁平说,就像大家在讲「假新闻」的时候,很多人习惯会往网军去联想,说他们在生产假新闻,但为什么以前的世界也有谣言的,却没有这么大的伤害性,现在的假新闻为什么却有这么大的影响?难道因为以前的人不做网军,现在的人做吗?不只是这样,「这其实是可以有许多讨论跟研究」。 

飞地书店特别成立「科技与社会」书区,唤醒人们对科技改变人类生活这件事的种种关注。

 

提到科技对人类生活的改变,张洁平指著店里展示的古董书、史都华.布兰特(Stewart Brand)的《全球型录(Whole Earth Discipline)》,「他其实是在互联网之前的思想家,他启发了好几代的互联网创业家,他被大众所知就是因为这本杂志,当时的口号「Stay Hungry, Stay foolish.」,对苹果电脑创办人贾伯斯影响相当深远,因此才会用这句话当成苹果的Slogen。」

「这是我自己的珍藏版,1974年的刊物,它很酷,它共享了一种自由开放的生活方式,它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探险者,不管你地理上处于哪一个国家,当你想要知道其他世界发生的事,该怎么办?他就编一本非常杂的杂志。」

张洁平说,它真的是互联网出现之前的互联网,「你可以想像打开一个网页,你不停在那边Getting,从一个网页跳到另外一个网页,就可以看一整个下午,看这本书大概就是这个感觉,但这是发生在1974年的事。」

张洁平贡献她珍藏的1974年版《全球型录(Whole Earth Discipline)》,展示互联网出现之前的平面想像。
 

香港不是墓碑 活力永远都在

张洁平脑中有无限多的想法,开这家书店,仿佛同时要办好几本杂志,又要策好几档展览。她比较不像书店老板,而是能量外放的策展人。

张洁平很直白的说,她在台北开这个书店,不想让人家觉得香港是一个墓碑,「我不想让这里像一个静态的香港,让大家只是来缅怀,台湾的朋友只是觉得,喔曾经有一个香港,我们来关心一下。我完全不希望这样。」

「香港的丰富性跟复杂性,不是一次运动的挫败能够定义的,我希望香港的活力在这里被展示出来。」

张洁平说,她希望在这里提炼一些属于香港的精神,不只适用于香港,而是一个普世性的东西,「每个人感受到的香港很不一样,我们从香港得到的赠予也很不一样,我自己的成长很受惠于香港这个『飞地』的状态,香港作为一个八方来客、四面来风的地方,好像属于某一个地方,又好像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这种『飞地』的状态其实制造了特别多的可能性与冲击性,我自己受惠良多。」

当人们提到香港,似乎只能从地图上去想像,而且充满政治性。但香港其实充满各种能量,而且充满无限可能。撇开政治不谈,香港人认同的香港是什么?香港值得称许的价值是什么?在张洁平的「飞地」里,似乎可以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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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社报道 / 文:邱祖胤 /  图:王腾毅) T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