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菇固專欄】綠色超市的碩士生

【港人移加 555 / 咕菇固專欄】移民加拿大滿一年，這一年的奔波生活改變了阿慶許多，身體感覺大不如前，銀行戶口上的數字，也像逐漸凋零的秋葉，愈來愈薄。

從前在香港，他西裝筆挺，專業人士，滑鼠點得多了，那時的老毛病名字也相當優雅，叫「網球手」。如今每日在綠色超市搬運貨物，膝頭蓋時有怨言，說來說去也是四個字「腰痠背痛」。命運總愛捉弄他，把他從冷氣辦公室扔進貨倉，他只有高學歷卻沒有好體力。

初來異地，阿慶對前路尚存幾分天真，以為英語尚可，學歷體面，在這裡工作只是權宜之計。誰料異地求生，學歷頓成了擺設，英語亦不過如市井聽懂幾句，無力與人周旋。每天下班後，疲勞像從天花板滲下來的冷氣，早已熄滅他的搵工熱誠。

更糟的是，這裡工作更令他陷入深深自我懷疑。他向來以為自己是「醒目仔」，卻連蘋果與橙的PLU編碼仍不時打錯。顧客露出厭惡的眼神，同事背地竊竊私語。收銀機前，最無情的不是機器，而是同類。

幸而，異地的綠色超市，亦非全然孤島。他結識了幾個香港同鄉。當中一位更是港大中文碩士，詩書滿腹，卻像當日南下避戰文人，才學無用武之地。文學在全世界都難生存，還要掛上中文二字。偶爾對坐午餐，對方總會輕歎：「時運不齊，命途多舛。」 阿慶全然聽不懂，卻明白當中那份酸楚。

這日阿慶又失手掃錯了條碼，被經理當眾喝斥，順道懷疑他學歷造假。「諗唔到你讀到碩士，連咁簡單都搞唔掂？」經理輕輕一句。阿慶卻將拳頭握得重重，像是要準備把自己移民之路一併捏碎，但轉瞬之間，還是把這份怒氣吞了回去。畢竟成年人，最大的修養不是不發脾氣，而是吞聲忍氣，況且他還是兩個孩子的父親。

回到家，開門見小孩迎上來，像街上的加拿大雁一樣跳脫，捧着蛋糕說了聲：「爸爸，父親節快樂！」

孩子滔滔不絕說着學校的趣事，但他們仍然不太會唱國歌。

阿慶聽着，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苦笑：

是的，暫時他們還未學會唱加拿大國歌，但這不會構成他們將來坐牢的理由。

文：咕菇固

作者：咕菇固，大好青年三十未出頭，漂洋過海落戶多倫多，日本電影大專才小達人，為人有所為有所不為，敢炒老細魷魚，肯為室友日日當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