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子專欄】最高行為藝術:葬花

今年的夏天特別早。先前說起:「端午」/「大暑」未到,酷熱先來襲。春天唯有提早引退,百花讓路,哪管姹紫嫣紅曾開遍,紛紛零落飄散。種花人充滿希望。開花萬人觀賞。落花時節,日本人稱為「櫻吹雪」:漫天亂紅飛舞,「落」而不「下」。據說是粵劇《帝女花》,終場《香夭》的靈感來源。通常到此為止。花落,終了,完場,收工。大家無以為繼。

宋詞有晏殊名句:「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總算是帶出一點希望,無奈中,仍甚勉強。

認真盤點起來,古今中外,面對這種「春盡花落,大勢已去」的殘局,最勇敢的,只有《紅樓夢》的林黛玉。

二十七回《葬花吟》,一般人認定,是全書的主題曲。表面上,是傷春悲花,甚至有讀者認為是無病呻吟。

看輕了。特點在一個「葬」字。面對春去夏來,時局交替,盛衰轉換,通常我們能做到的,只有傷感歎息。

林姑娘表面上,是哀悼落花,為身世自憐,為家族中的人情冷暖懊惱。以她的條件,在賈府中的處境,的確是十分不利。

作者曹雪芹,卻是全知觀點:黛玉葬花時,賈府仍是富貴鼎盛,容許她有「葬花」的閒情與優雅,完成一次行為藝術。

往後呢?當賈府衰敗,寶玉、寶釵婚事已定,她何去何從?

再下去,「錦衣軍」上門抄家,外祖母過身,叔叔伯伯被充軍,鳳姐平兒等坐牢,惜春僥倖趕得及,快閃出家為尼,試問去到那地步,林黛玉如何自處?不只是林姑娘的問題,亦是曹雪芹自身,遭逢家破人亡的問題。推而廣之,更是所有人面對盛衰交替,時移世易的問題。

唯有「葬」。種種感情上的不如意,人性的千奇百怪,作者建議:「未若錦囊收艷骨,一坯淨土掩風流。」不忍落花狼藉在地,淪為垃圾。

寧願將過往的一切,精神上埋葬。認真做過儀式,告別春天,收拾整齊,莫嗟,莫怨,預備迎接猛暑的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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